古时庐山的绿茶是一种典型的山里僧人发明的绿茶。
唐朝时茶圣陆羽把庐山圆通寺附近的谷帘泉水评定为“天下第一泉”。好水边上是很容易出好茶的
庐山茶的最早传说是“飞鸟衔子,生于绝壁石隙之间”,称其为“(zuan第一声)林茶”。“”同钻,隐入的意思。最早为僧人(也可能是道士)发现,然后入林采摘,然后“焙而烹之,其色如月下白,其味如豆花香”,饮之难忘。此茶产量极少,采摘艰难,晨出晚归,一日所获不过数两。
后来有僧人起了人工种茶之心,从崖谷石隙间觅得茶籽,再收聚沃土,将茶籽种在寺庙附近的平缓处形成茶园。“林茶”就这样完成了由野生到人工移植的过程。由于庐山常年云缭雾绕,人们遂将此茶称之为云雾茶。
南宋副宰相周必大游庐山时写道:“淡薄村村酒,甘香院院茶”。他看到每个村子都有酒喝,每个寺院都有茶喝。这说明南宋时庐山云雾茶已经在山中普遍种植,僧人以之待客。
南宋时因庐山云雾茶 “钟泉石之灵,凛清幽之气,味凉而色秀,液清而气香”成为诸多贡茶之一。
但成为贡茶对产茶地有时是灾难,“星子县例贡茶,然山寒,茶恒迟,频市之他邑以充贡。邑人吴昶走阙下言之,有诏免贡。”意思是,由于山高气温低,庐山云雾茶生长缓慢,产量少,寺院只好到其他地方购买以充当贡茶。当地有个学士吴昶有感于僧人的难处,仗义赴京诉说,皇帝才下诏免贡。
免贡只是一时的行为,总会有官老爷惦记庐山能产好茶,主动再度上贡的。清代时易顺鼎的《庐山云雾茶歌》感慨僧人采摘之苦:“辛苦山僧摘盈瓮,手皲足茧人间送”。
明末清初时廖雨写有一首《采茶谣》述说其情更加详细:
常年采茶早,今年采茶迟。
四月寒风吹石圃,云根冻护香一丝。
卜日提新筐,晴好求少许。
金芽碧玉可怜生,半付野豕牙涎煮。
不堪叹息提筐回,寺中有客城中来。
自称公府门下役,朱票买茶一百六。
票书专得雨前茶,色香幽细比兰花。
刻限三日交如数,官价一斤一钱足。
老僧闻言面如土,顾谓徒属收拾走。
石圃青丛可数处,请君佣工自摘去,诛锄灌溉不敢计。
即便文言文阅读水平一般,咱们也很容易看出这首《采茶谣》根本不是在说茶之美好,而是道尽了种茶之难、衙役之凶,只不过文采不如白居易的《卖炭翁》,所以当代没有知名度。
白居易倒确实写过几首庐山的诗词,最著名的当属大林寺桃花。他还写有一首庐山的茶诗:
长松树下小溪头,斑鹿胎巾白布裘。
药圃茶园为产业,野麋林鹳是交游。
当代的白居易草堂建造得太假太难看了,和成都的杜甫草堂有的一拼。
庐山茶的古代诗词中,我觉得查慎行那首写的最好。他是金庸的先祖,官至翰林院编修,属于中央高级干部,他于康熙后期游庐山,写道:
山中摘得火前春,箬笼分尝取味新。
我苦校书君作吏,暂时相对作闲人。
古时庐山寺院众多,知名者有东林、西林、大林“三大名寺”;和圆通、归宗、秀峰、万杉、栖贤 “五大丛林”。这些寺院都种茶,但茶的产量都很少。
在改朝换代之际,庐山的这些寺庙经历了屡兴屡毁。最严重的一次毁灭是1854年太平天国运动冲进了九江,把九江境内包括庐山的寺院全部烧毁。那一把很致命,直到新中国成立,那里的寺庙原址仍然遍地瓦栎,荆棘丛生。
新中国成立前夕,庐山的茶园总面积不过五十多亩,零星分布在峰顶、岩隙、洞口、溪边等处,由一些农民种植,供给庐山避暑的那些少数富豪和官僚,相当于别墅群的居住者们特供,譬如老蒋。
1957年,庐山国营垦殖场逐步扩大茶园面积。当代整个庐山茶园达到3.325万亩的规模。
1959年庐山会议期间,朱德写了首诗,算是当代描述庐山茶里最著名的:
庐山云雾茶,味浓性泼辣。
若得长时饮,延年益寿法。
写这首诗时庐山会议还处于轻松交流的状态,毕竟都是领导人,也要享受一下生活。没想到彭德怀点炮,情绪比较激烈,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同年,庐山云雾茶被评比为“中国十大名茶”之一。
2013年庐山云雾茶制作技艺列为江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它还有自己的国家标准GB/T 21003-2007《地理标志产品 庐山云雾茶》,产品分为四个级别:特级、一级、二级、三级。
庐山云雾茶的各等级感官指标
回到标题,庐山云雾茶为啥现在上不了档次呢?
我觉得有几个原因。
首先,整个江西省的茶叶宣传和推广比较弱,此处不展开。
其次,庐山云雾茶在1959年被国家层面评为中国十大名茶之一,是和旅游业紧密挂钩的。上个世纪,其实国家层面推荐哪个茶,许多老百姓是认的,而现在茶叶则非常市场化了。
庐山云雾茶,从国家标准来看,像“外形条索紧结壮丽,青翠多毫,内质香气鲜爽持久,汤色清澈明亮,滋味醇厚而甘,叶底嫩绿匀齐”这些废话无助于市场营销上的加分。
它在新中国成立后的崛起,核心优势是“云雾”。相比传统强势的江南名优茶,云雾形成了差异化竞争。西湖龙井和洞庭碧螺春海拔低,哪来的云雾?即便上世纪末才诞生发力的安吉白茶,其海拔也谈不上云雾。
庐山云雾茶其实是当代云雾茶里第一个冒尖的,然后一窝蜂各地许多云雾茶出现了,就迅速“稀释”了庐山的云雾优势。有多少消费者能辨别云雾真相啊
此外,庐山云雾茶自己也不争气,依附旅游生意做久了,就价格战打到谷底了。去庐山的游客,看到的庐山云雾茶以100元一斤为主体,超过200元一斤的就比较少见了,最低价则50元一斤也可以有。随着大量的游客购买作为特产带回家自饮和送礼,庐山云雾茶作为喝起来一般般的普通炒青的印象就波及到全国各地。
中国十大名茶之一,只值一两百元一斤么?
其实,这是许多地方茶的老问题,上乘货不愁卖,价格不会便宜,产量少,怎么可能卖给游客。普货则供大于求,代表了对外的总体印象。
为了多挣一点是一点,采摘时间靠后、粗老的原料,制茶时普货也不够精细,风味上也谈不上啥庐山辨识度。
我们在五老峰第四峰时看到盛夏时节居然还在现场制茶卖茶
我有个茶友,没见过面,在厦门当职业摄影师。他是庐山本地人,关于茶他有一段叙述,我引用如下,非常生动地说明了问题
庐山云雾茶被评为“中国十大名茶”,得益于旅游,作为当地特产还是有销量的。
我出生在庐山茶场,小时候就跟长辈们挑着担子走几公里的山路去牯岭镇向游客兜售茶叶,一包茶叶一斤,从30块喊价,最后节节败退到10块钱左右成交。
那时候有个趣事,我跟着妈妈在路边摆摊,有个美国人抱着我拍了张照片,好像还给了一美元的纸币。
后来我爸妈盘了个店面,从摆摊变成开店,那时候吃住也在那个小店里。我清晰的记得,晚上大人们点着蜡烛,拿一根锯条,在蜡烛上过一下就给茶叶封口了。
1989年我第一次跟爸爸妈妈去上海,扛着一堆茶叶去上海卖,那时候我两岁,我们是乘船从长江过去的。我记得我在船上吃了巨大的果冻,还跑上跑下的。到了上海才发现正好赶上那个不能说的事件。
再后来,三年级了,春天我会跟奶奶去摘鲜叶,春茶一斤鲜叶能挣到2-3块钱的工钱,那时候我还没茶树高,一个早上能摘一两斤。我清楚的记得奶奶夸我摘的叶子很嫩都是芽头,舍不得卖给别人要自己做来留着喝。大人们为了多算点重量会摘一芽两叶,这个是我过了三十年后才恍然大悟的。
这两年太旱了,茶叶减产,今年茶叶产量很少,我跟我爸买了15斤茶,他不够还问我姐姐凑了点。大伯家的茶说是10号以后就没采了,满打满算加起来估计也就五六十斤。但即便如此,我爸还是在家族群里吆喝说除了我买了十几斤茶叶外再没卖出去,让家里的亲戚们如果有朋友要买茶的时候找他。后来我又让他寄了五斤给我,包装完送送朋友也没了。
结合现在年轻人的工作生活现状,感觉再过几年,这庐山云雾茶就要消失了。虽然这茶曾经问鼎中国的十大名茶,虽然这茶曾出现在庐山会议的主席台上,虽然毛主席和蒋介石都喝过,但还是会慢慢的退出历史吧!
茶友最后的观点比较悲观,有点乡愁的影响。他说的会消失的庐山云雾茶指上乘货,代表名茶水准的高杆。我询过价,3k一斤,比洞庭碧螺春头采要贵,比狮峰龙井便宜些。
档次和价格的逻辑,我是能理解的,差不多是这个样子。但毕竟庐山云雾茶的名气和广大消费者心目中的价位是那样的,以及网店的均价横在那里,对我这种定位的来说,是不可能售卖庐山云雾茶的,会很难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