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茶,我没有研究。不像有些爱茶之人对每款茶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更不像有些文人喝茶能喝出诗情画意来。我出生在北方农村,对茶的更多接触还是渐渐长大之后的事,所以印象并不深刻,也没有想喝的冲动。
茶,不仅是一种饮品,还是一种源远流长的中华文化,历史悠久,内涵丰盈。也听过很多专业人士讲关于茶文化,感受了它的博大精深,可至今我一句没记住。我喝茶是为了解渴,或者可以说是为了附庸风雅。与鲁迅先生的“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的境界差之千里。
白茶、黑茶、绿茶、红茶、金骏眉、大红袍等茶,时常有朋友送,偶尔也与好友相约去茶楼。古朴典雅的茶室,考究的茶具器皿,身着汉服气质高雅的姑娘,还有她们娴熟地洗茶,布茶,冲茶,泡茶的手法,确有几分韵味和文化色彩,但总觉得表演痕迹太重,作为欣赏很唯美,只是根本没了喝茶的愿望。
东北人喝茶,被爱茶人士称之为牛饮,尤其在南方人眼里觉得太过粗陋,是对茶文化的一种糟蹋,他们骨子里瞧不起这种粗枝大叶的喝茶方式。在他们的认知里,只有那种小杯小口的品,才是对茶的尊重,对茶文化的传承。我却不以为然。我从小在东北农村长大,东北人对茶的热爱,让我有了另一番理解。
80年代初,北方农村虽解决了温饱,但物质仍然比较匮乏,即便如此,茶却是家家必备,尤其逢年过节,必买上一些。当时,供销社只卖一种三五毛钱一两的碎末茶,俗称“大把抓”,也叫“冒烟茶”。现在看,那应该是红茶里一种极为廉价的茶叶末。因茶叶太细碎,杂质太多,一抓一大把、一抓就冒烟儿,因此而得名。这种茶抓上一小撮放进茶缸里,开水一冲,褐红色的茶水翻滚着,有一层细末漂浮在水面上。喝的时候,要小心翼翼地把茶叶末向两边吹才能吸溜着喝到茶水,不过味道还不错。本家大叔连顺卖过茶,所以“大把抓”的茶粉我还清晰记得。就这“大把抓”即使廉价,品质低劣,也还得可着老辈儿人先喝,年轻人偶尔喝点也一定控制着“一小捏”的量,或者像我们孩子一样“遛茶根儿”。
当时的东北农村,基本一家一个大铁茶壶,放置在燃烧着的炉盖子上,或者把茶壶坐在火炕上粗陋的泥火盆里,煮沸的茶水在壶里咕嘟着,随喝随倒,随倒随喝。我的村庄不大,前街后院都沾着亲带着顾,冬闲无事,来串门子的赶紧招呼着上炕,盘腿端坐,倒上壶里滚烫的浓茶,点上大烟袋,扯扯今年的收成,唠唠院里的猪马牛羊,一坐一唠一喝一小天。
东北人喝茶不太讲究形式,只是单纯地喝,像一种仪式,也是一种待客之道,至于茶的好坏并不重要。东北不产茶,供销社常年卖的就是这一种冒烟茶。没见过也没喝过其他品质的茶,什么大红袍,毛尖茶,铁观音……根本没听说过,自然对茶也没有过多的要求,喝出茶味儿就行。
喝茶器皿也没有南方的排面和讲究,标配是那种老式的大搪瓷缸子,上面绘有一些吉庆图案,有的还掉了漆。茶缸里通常结了一层厚厚的茶渍,茶渍不用清理,若是谁家勤快媳妇儿给老人的茶缸子蹭个干干净净,不仅不讨喜还要遭骂。这是一种炫富的象征,一是证明我家有茶喝,二是若一天半晌断了茶,就在这有着厚厚茶渍的茶缸子里倒上热水也有一股子茶味儿,也可过一过茶瘾。
东北人口味重,茶沏得酽酽的,闭了眼,闻茶香,吹开浮着的茶末,“滋溜滋溜”地开喝。庄户人喝茶也随意,在堂屋里坐着喝,茶缸子放在窗台上或者马车上,在院落里忙着活计,累了就喝两口提提神。下地干农活,用老人们吃完的罐头瓶子沏一壶浓茶带上,锄完两垄地,坐在地头上猛喝几口浓茶,立刻精力充沛,疲惫全消。相比南方的精细和讲究,东北人多的是一份自在和豪放,喝的就是个解渴解乏、提神醒脑,喝的就是个茶的功效。有味儿就行,至于韵,那不是庄稼人能够讲究的。
对当时的东北人来说,只要每天喝透了那壶浓浓的酽茶,工作的劳累,生活的艰辛和人生的不易,顷刻化为乌有。
生活原本如此,在茶香中思考和忘却,在茶香中平衡心态。心态好了,心情爽了,生活自然也就顺了。